蒜皮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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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对李晓还处在幻想阶段时，我一直是个懒惰的人。我唯一以为骄傲的是觉得集资文笔不凡。我向来看不起班上那些学习尖子们的所谓佳作。他们作文时要么是东挪西凑，那儿寻一段，这儿摘几句，要么干脆全部抄袭，而且心不慌脸不红。但每次都能得高分。我常愤愤不平。我的学习成绩非常一般，作文自然也是中等，从为有过作文被当作范文来读的虚荣。

    那一次，老师叫我们以“眼神”为话题写一篇作文。我做得很认真，打了两次草稿，修改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标点符号，我都从头到尾仔细斟酌过。我极自信那篇作文能得高分，并幻想着老师把我的作文拿到班上当范文来念。

    作文发下来时，贾老师自然又选了范文来读。范文有良种：一种是佳作，要大家引以为鉴；另一种就是与前一种相反的，要大家引以为戒。就像初中老师教我们写议论文时，说论据要举正反两方面的例子，可以相得益彰。老师那天共念了五篇佳作。我一听就觉得恶心，那些连小麦都不知是什么的人写穷困的父亲爱的眼神，还有些人写老师温爱睿智的眼神给了她鼓舞和启示。更有的连编都懒得编，直接将历年的高考范文改头换面一番但他们的作文都得了高分，得了大家的掌声。我的作文终于没有在佳作之列，我颇为失落。

    接下来便是另一类“范文”第一篇：玫瑰的眼神那不正是我的作文吗？那老师开始念道：人们都说，玫瑰虽然鲜艳，却长着恶毒的刺，可我知道，玫瑰只把她的美丽送给懂得珍惜她的人

    总之，那天，贾老师夸张的声音和语调以及近乎扭曲的脸，引得同学们爆笑了一阵又一阵。当然，除了贾老师，大家都不知道那是我的作文，只知道那是一篇末等作文。我清晰得记得贾老师说那篇作文格调低下，思想不健康，简直是异想天开。我当时有想反驳她的冲动，但没有言辞，也没有胆量，只好委曲地让眼泪在心里流。那节平时我最喜欢的写作课对我来说仿佛一年般漫长。时至如今，回响起来的时候，我依然觉得自己在等待下课的铃声，仿佛那是一场永远也做不完的恶梦。记得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心里仅存的一点自信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片瓦无存。我趴在床上，哭得很凶。那次豪哭，几乎耗光了我的所有眼泪。直到现在，我也有过很想哭的时候，不过再也没有眼泪了。

    第六章

    我和李晓整个高三没有说过一句话，却在心里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就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每次在路上偶尔遇着她，我就会悄悄地躲在一旁，生怕她看见。但在心里，我却时常盼望她在我的眼睛里出现。那时，仍然有好多男生给她递情书。周末的时候，经常有男生约她去吃饭，她对别人的美意也总是来之不拒。这些，我表面上视若无睹，心里却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但我始终没有再见到与她在森林里漫步的哪个陌生男人。

    时逝如梭，转眼到了高考。考试前一天，我忽然感觉有些发烧。我很着急，赶紧去校医院打针。我是个不经常生病的人，而且即使生病也不愿去校医院。我越看越觉得那个说话有些娘娘腔的红鼻子校医生像个屠夫。有一次我流鼻涕，他二话没说就给我开了四十多块钱的药。害我吃了三年还剩一大堆，最后担心保质期已过，只好狠心扔掉。

    我并没有因为打针而有所好转，反而越烧越厉害了。我连毕业留影也顾不得去照，躲在宿舍里养病。平时跟我玩得好的几个男生去看我，叫别着急，静心养病和准备一下。还有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同学也去看我，我想他们大概是怀着“惺惺（腥腥）”相惜的意思吧，还有几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女生也去了，还特意送去了一袋药。但李晓一直都没有来。

    我就是在边吊针边考试中度过那人生中最关键的两天。记得考英语的时候我流了好多鼻血，感觉手上来连握笔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考完英语，我知道自己完了。贾老师见我不言不语，赶紧安慰我说别着急，还有两科，好好考，大不了再来一次。

    高考那天，我给家里打电话说我很好。我怕父母担心。后来是一个亲戚每天开车接送，照顾我考完试。

    考完试后，我没有遇见李晓。后来才知道那药袋是她叫那个女生拿给我的。那是大一的时候那个女生跟我在电话里聊天告诉我的，说李晓当时坚持不让我知道是她给我送的药。

    我现在还清楚得记得，我最后一次见李晓时的情景，感觉她仿佛刚刚从我身边走失一样。那是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

    高考分数下来时，学校好多人填报了北大，人大，复旦等重点大学，我却连重点都还差两分。李晓超了重点先七十多分，她报了武汉大学的新闻学专业，这是我问班上一个跟她要好的女生得知的。填完志愿后，我沮丧至极，正准备回家。那些考得好的同学都簇拥着老师要去举杯庆祝。我没有一丝兴致，简单地去辞别贾老师。那个贾老师像已经忘了我似的，心不在焉地说，那好吧，我们下次再。还有几个同学寒暄说喝几杯再走嘛，以后很难有机会了。然后赶紧转过身去继续大发感慨，重温他们考试的喜悦。

    我一个人走在校园的路上，平时吵吵闹闹的校园静悄悄的，路上稀稀落落的几张熟悉的面孔。教学楼的铃声“叮——”地响了起来。那平时让人紧张的熟悉的铃声此刻听着很陌生，似乎在对我留恋，又像在跟我道别。在校门口时，我忽然遇见了李晓，我有些欣喜，有些吃惊，有些忧伤，有些惆怅，有些失落，还有话想说。我几乎要开口的时候，却觉得喉咙中像塞了一团湿泥，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把头别向另一边，和她相向而来，背向而别了。我不自觉地转过脸看她，看着她徐徐而行，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我转过身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了。直到昨天，她的背影成了留在我脑海中的最后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