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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入海口

    十九世纪后半叶的几十年,对于中国封建王朝的最后一胎——满清来说,是一个天罚时期。从宗教的眼光来看,那个时期是神异的;哲合忍耶更着重证明了:清朝不仅仅是中国“公家”苛政链条的一环,而且是中国文化中黑暗腐朽的那个本质的脓瘤。时间已经多次证明天罚的存在——人民反叛的暴力就是这天罚的形式。有时更有丰富的证明:十九世纪后半叶清朝统治者忍受的一切内忧外患,全部起源于他们自身的罪孽与不合理。

    中国人民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当别人流血牺牲大声疾呼时,他们是不参加不理睬的。

    他们有惊人的冷淡、奴性、自私;烈士精神对他们的感召力是微乎其微的。这也许是中国人劣于世界任何一个民族的地方。但是中国人同时又是大奇迹的创造者,一旦他们集群而起,他们便突然间抛尽了血液中的奴性和冷漠,以真正的史诗教示世界。十九世纪的后半叶,中国人尤其是汉族人表演了多么壮大的英雄剧;那人人揭竿造反遍地狼烟烈火的景象是多么充满活力;气数巳尽悠久过分的中国文化是多么坚定地看到了再生的可能性啊。本书也不是一部十九世纪中国史或称近代史。在那个大时代里,在那个天道降临人世的大时代里,主角不仅不是我们哲合忍耶而且不是中国回民。首席当让太平天国的宗教、政治与战争。其次尚有各民族各地方,他们都承领天命,占自已一翼之功勋光荣。霉烂的满清如一只病入膏肓的瘸狼,人人得以诛之。只要不把自己划于垂死的满清公家一边,任何一个后来者和史家都对那个大时代激动兴奋——那是一个沸腾骚动的、人民造反的大海!

    回民几乎全数加入了这场革命。在流血牺牲的人们长眠之后,在后日的议论声宁寂之后,在新的时代又兴起并且逝去之后,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列举出三位伟大的回族之子,让他们的名字排入十九世纪中华民族的英雄榜上,也让他们三人的名字排人世界伊斯兰的伟人录中。这三个人是——杜文秀,白彦虎,马化龙。

    本书仅仅在上述历史观点指导下,讲述后日教内尊称十三太爷的拖布尔屯拉赛义德束海达依马化龙;以及在他主持的光阴里哲合忍耶的故事。

    哲合忍耶第一次不孤独。以往总是在人们目送下赴死、以往总是自己舍了命死几次而从来无人应声的哲合忍耶,终于盼来了巨大的回音。对于其他民族或回民的其他派别也许这是一种抉择,面对于哲合忍耶来说举义造反是责无旁贷的,是当仁不让,是求之不得。牺牲之美的景象,早就随着精血生殖种进哲合忍耶的血液,印在他们的心中了。“束海达依”殉教之路,这是虔诚举意祈求来的口唤;这是前辈流了血忍住苦好不容易才为自己挣下的色百布啊。

    哲合忍耶全教参加了这场人民造反。由于势力的限定,哲合忍耶在这场历史表演中争得的只能是鼎足之一的光荣:如同在滇西建立过大理回民政权、兵败后以孔雀胆悲壮自杀的云南英雄杜文秀;如同打遍西北立誓不与黑暗中国讲和、最后冲出绝境远托异国的陕西英雄白彦虎。哲合忍耶全教上下追随十三太爷马化龙,维护了自己传统的形象,为后代留下了辈辈感动不已的遗教。

    以上是结论。

    在进入下面丰富而伤感的叙述之前,我想首先应当以这样的结论摆正哲合忍耶的历史地位。人在历史中的行为决定着在天国的品级。人在前世的功课决定着后世里的怀念、尊敬和理解。近百年前,当撒拉族的哲合忍耶英雄苏四十三率领着教下民众冲向达里加山口,冲向黄河孟达峡时,哲合忍耶便是一条狂怒暴躁不愿苟活的河。世纪变了,经过十九世纪前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干涸的河床里水已溢满。四月八太爷马以德惨淡经营为哲合忍耶养活的一条条性命,已经有十数万之众。太平天国点燃的大炮声,传来了造物的独一之主的口唤。这条与残民的公家血仇难解的大河汹涌地冲突了——既是圣战,又不是圣战。河水猛地冲进了入海口,汇入了十九世纪人民造反的汪洋之中。

    第02章黄土中的铁军

    十九世纪西北回民起义在中国俗称“同治回乱”由于立场感情的不同,大规模流血死人的事实使后来人有了截然相反的观点。在西北一些惨遭战乱涂炭的县份,汉族平民和小知识分子谈“回乱”而色变,残酷战争中广泛存在的民族仇杀使他们永远难消对于回民的厌恶。如我在甘肃靖远便收集到这样的歌辞:

    同治五年三月间,杀气弥漫天。

    十余万人一朝尽,问谁不心酸。

    桃含愁兮柳带烟,万里黄流寒。

    阖邑子弟泪潸潸,染成红杜鹃。

    清歌一曲信史传,千秋寿名山。

    碧血洒地白骨撑天,哭声达乌兰。

    ——乌兰是靖远境内的山名,黄流即黄河。初闻此曲时,我吃惊的是:与我们通常认为的大汉族主义压迫少数民族这一认识针锋相对,靖远汉族知识分子认为,是回民的民族主义和国家对回族的优厚政策,导致了回乱时期苦难深重的靖远汉族知识分子受挫。

    这是极其罕见的错误认识。我为这种认识感到震惊的原因,并非在我对它的不义的反感,而在我清晰地触碰到的这种——人的隔阂。

    此曲曾以近似校歌的形式,在靖远的学校里集会齐唱。歌唱之中,据靖远回民回忆——凡回族学生都低头不敢稍动,如同罪犯。

    我引用此曲的目的不是想为我的回回族胞挖苦咒骂那位“阖邑子弟”的创作。凡人成群,必有矛盾。自有人的共同体形成于人类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不信任、彼此间仇视和仇杀一直无法消除净尽。靖远县是否发生过同治五年三月回民屠杀十余万汉民的惨案,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回民一定有过对汉民的仇杀。人对人是残酷的。乱世从来释放残忍。人只知自己的道德传统,就像难以挣脱自己宿命的前定一样。认识同治年间回民大起义的根源,在于反对满清官家腐朽统治秩序的观点——任何有正义感和历史进化观点的人都必须承认:同治前后的清政府,不仅是中国政治的腐败极端,而且已经是人类社会种种曾有过的政治组织模式的丑八怪——十九世纪后半的清朝,是人类的耻辱!

    民族仇杀是历史的一种真实。同治回民起义中,屠杀汉族无辜的现象在陕西回民军中尤为严重——报应是后来陕西籍政府要员对回族的成见。继承刽子手湘军遗风的一些湖南人,以及保持对回乱惧恨的一些陕西人,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理解回回民族的人。

    人间由于生存的大前提和人性之恶,相互仇恨排斥乃是一种基本规律。宗教由于人类对于这种规律的醒悟,也把“爱”作为最基本的起点。残杀无论如何都是触犯宗教原则,哪怕自己处于被残杀者的处境之中。

    陕西有一个著名的故事。汉族团练头子(团练即政府派的民间武装,是同治年大时代提供给许多汉族人物的出世方式)张芾,在当时以仇恨回回、剿杀回回为己任。这使得他的老母亲深感不安。当母亲劝告儿子不要和回民结仇时,张芾伸手从簸箩里抓了一把麦粒,说:“簸箩里的麦,好比是汉民;我手里的麦,好比是回民——它不单是少,还在我手心里抓着哩!”

    张芾的这段话,概括了中国民族矛盾的基本特征。如同靖远文人歌曲一样的民族观点,其误谬不在于具体史事的描述,而在于对封建的中国民族压迫本质的粉饰。

    但是,尽管史实如此,宗教的原则仍然不应该原谅信教的回民曾有过的嗜血仇杀。在每一步偏离了神圣约定的脚印上,都记载着自己被淘汰的理由。

    这是一种沉重而捉摸不住的感觉。当外面的世界正在天翻地覆、流血死人如同秋风落叶一样平常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扰人。决断对真正思考着大问题的人来说,是最困难的。

    十三太爷马化龙在同治改元前后,迟迟难下决断。无论从清朝公家档案文牍中,或者从教史钞本中都能看出他的心事沉重。

    陕西、云南的回变已经白炽化。回汉仇杀正酣,双方都丧失了理性。哲合忍耶的一些教区,如张家川、云南东沟,都已经被战乱卷入。原来潜伏着的道祖马姓在云南、海原田姓在陇东、平凉穆姓在陇南,都已迫不及待地投入起义。

    但是马化龙的犹豫是深刻的。他明白眼前并非是土百姓的天下。依据尚不充分。哲合忍耶的历史遭遇,使得哲合忍耶有着—种特殊的清醒。老虎不爱听狼叫。哲合忍耶也许是中国大地上最敢于赌命的一类人,但他们不习惯满眼的大革命——以前在无援助的牺牲之中,哲合忍耶已经孤单惯了。

    这是一种高傲的、真正叛乱者的气质。

    十九世纪回变首先爆发于陕西,云南回变也首先由回民自卫酿成,哲合忍耶最初曾短暂地按兵不动。后人多忽视了那一瞬的犹豫和观望。因为哲合忍耶是那个时代里真正的革命派,它死死认定清朝中央政府是自己的敌手。它要么推翻这个官家报辈辈血仇,要么干脆不介入任何草民骚乱。后来历史又曾多次重演这种瞬间——激进的、叫嚷的、胆大的,都未必是造反的。而众多的造反者之中,也未必都有着一种彻底的叛意和彻底的死的打算。哲合忍耶特殊的被压迫被灭绝的教史,使得它在革命性上能与任何时代的历史巨人相媲美。也正因此,它绝不可能把艰难营生的甘肃汉民当作自己举意走束海达依道路的对手。金积周边出现过的回汉宽容共存事实,正说明了哲合忍耶的这种本质。

    十九世纪回民大起义不是哲合忍耶发动的,而且甚至在战争进程之中,哲合忍耶第五辈穆勒什德马化龙始终犹豫。这种犹豫乃至求抚的举动,被学者们特别是解放后的中国学者们评头品足、评议不已。

    对他们那种咀嚼英雄粪便以谋生计的学术,应有专文总结。戏子不是英雄;学者甚至不懂戏。刀只是架在古人脖子上,他们希望古人演一出合口味的戏以供他们喝彩。他们制造的印刷垃圾毒害了人们的印象,散布了错误的常识,使不识字的英雄死后还要忍受误解。

    没有人懂得哲合忍耶。

    而十三太爷马化龙却深知一切。他深刻地知道:教下数十万哲合忍耶信众早就是一个巨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满清公家的血仇同盟。苏四十三、张文庆即便没有口唤严令禁阻尚敢孤军发难;何况此时公家已经结仇全国、天怒人怨!只要他双手一抬,那么或者便是数十万教众人头落地,或者便是满清倾覆沧海桑田——然而,真主确实有意让光阴改换么?

    满目只见黄土高原。如同黄土的哲合忍耶男儿匍伏其中一动不动。然而这是一支黄土色的铁军。自从平凉太爷把希望寄予灵州大川,哲合忍耶又遭受了离散的痛苦。远充黑龙江布盔埋骨船厂的第三辈导师、惨淡经营一坊坊一户户使枯树长满绿叶的第四辈导师,他们追求的大光阴,确实就是这个同治元年么?

    真人不露,后发制人。这就是哲合忍耶在遍地烽火的十九世纪最初的状态。当陕西回汉摩擦愈演愈烈的时候,当云南回民已经全省举义的时候,哲合忍耶的金积堡道堂正冷冷地观察和思索。

    虽有例外,但各地的哲合忍耶教坊——每一坊大则如团小则如营——都悄无声息,一面在热依斯和阿訇们的指挥下迎送日子,一面紧张地等待着金积堡穆勒什德的口唤。

    此时的哲合忍耶与第四代四月八太爷马以德时代不同。不仅陇南、陇东、灵州等老教区早巳恢复,而且新教区扩展得也非常迅速。不仅大西北、可以肯定江南大埠(淮阴、南京、上海)、运河沿线(台儿庄、泊镇、济南、沧州)、以及首都要地(北京东郊、昌平),都有了哲合忍耶的寺坊;不仅在黄土高原的粗鲁农民中,就连河套一线的商路上也处处有秘密的哲合忍耶商号货栈,在山东北京等名城大坊之间隐藏着信仰哲合忍耶的上层人士。核心教区,如宁夏黄河灌区密麻麻数百座村庄修着堡墙。堡内有寺,墙上架枪——太平年月里也早已寓兵于农。往日的流放地——新疆、云南、贵州都已严整坊寺,信使往来,随时向金积道堂请示教旨,或随时准备容纳教胞避难,后来的人们,特别是学者们直至今天也没有想象到,哲合忍耶在决定之前的瞬间里,已经拥有着这种不可思议的势力。在乾隆以来一次次的镇压取缔之后,哲合忍耶在同治元年之前又复活成如此强盛的一个教团,这确是奇迹。哲合忍耶就是真主向缺乏信仰的中国显示的一种奇迹。在四月八至十三,即马以德时代至马化龙时代的复活奇迹之后,真主的意欲是什么呢?

    后来我们省悟了——主是要哲合忍耶指示:在生死关头,人应当怎样做才不愧为人。

    第03章懒寻旧梦的记事

    对于长达十年之久的同治年间哲合忍耶参加的起义,究竟应该怎样叙述一下它的过程呢?这是一个有意味的问题。

    清政府在战争平定后,如乾隆旧法,把上谕下奏交付知识分子,编纂成卷帙浩繁的几部大书。此外还有政府派的士大夫、乡绅和知识分子著书立说。后白寿彝编回民起义,也只能阙大辑小,因为他无法以这样一个书名,重印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三百二十卷、左文襄公奏稿一百二十卷,以及同治元年至十年清实录、甘肃方志和大官文集,尚不说云南。

    一九四九年以后,因为“农民起义”乃是马列主义史学的“五朵花”之一,论述西北回民起义的论文多如牛毛。其中当然不乏优秀作品,如马霄石、杨怀中等人的著作。但是纵观全局,大多数论家都有被清代文牍牵着鼻子走的毛病。清代汉文资料是一个能淹死思想的泥潭,或许同行均有同感。

    有一个例子发人深省:哲合忍耶教内的一位读书人,家离金积堡不过数里,刻苦求学受了高等教育,发愤立志著述西北回民战争——但是其著作仅仅移录白氏编印的回民起义便已过十万言,清代公文的过分罗列,使作品充斥了一种文牍气;逐年逐月、逐堡逐寨的战事叙述,使读者精疲力尽。

    这一切,使我久久不敢动笔。前人之鉴证,使我感觉这里有一个方法论的选择。

    我是决心以教徒的方式描写宗教的作家。我的愿望是让我的书成为哲合忍耶神圣信仰的吼声。我要以我体内日夜耗尽的心血追随我崇拜的舍西德们。我不能让陈旧的治史方法毁灭了我的举念。

    另一种方法也摆在面前。它是由我们哲合忍耶的学者创造的:——用阿拉伯文杂以波斯文转写的汉语借词(即小儿锦)记述教门最紧要的关键;然后把它作为“经”藏匿并暗中流传。只要伊斯兰教在中国能够存活,那么这种“经”便能传世。这是一种奇异的著作,它最伟大的特点便是作家不希望它外传。它对外部世界是拒绝的、难以破译的、保密的。它同时是历史。是文学,是宗教著作。这是真正的内部资料。历史逝去后,只有它最接近心灵曾经体验过的真实。

    它的另一个特征是:不屑于是非的评说,懒得做事实叙述,尤其擅长一笔划过十年历史百次争战——它是一种古怪而令人兴奋的文体,在哲合忍耶的术语来说,它近乎一种机密。

    我曾一连几年直至此刻为自己沉醉于它之中而不解,这种文体怎么会有如此魅力呢?细细重读,它是那样淡漠。它直接以口语为书面语,不施文采,对自己的苦难牺牲不作感叹。

    这种文体的作家主要是哲合忍耶派的一些大阿訇。也许可以推定阿布杜尕底尔关里二爷便是这种文体的创造者。世界应当了解中国曾有过这种著述,伊斯兰与回族研究应当首先参考这种资料。

    但是,教内史就一定是心灵史么?站在人民百姓一侧就一定能揭示历史真实么?那些残酷的迫害与牺牲确实仅仅是宿命的前定么?整个自然山川社会世事确实仅仅是圣与俗这一对本质的演绎么?

    我不能回答。

    我只能决定选择接近我的前辈的方法。

    按照教内作家创造的一种无法评说的写法,同治年间全部历史可以概括为如下一段话:传说,同治元年爆发了战争。在年年的各个战争中我们是得胜的。四年后战争结束了,我们的权势很大。一些教下高兴地说:“卡费勒再也不能骑在我们头上了!他们没有援兵。

    我们的天下是长久的。“很多人都以为如此。但是,毛拉第指十三太爷马化龙章说:”他们还来哩!我们的福分不会长。不出十年,卡费勒要卷土重来。我们的道路还是维尕叶屯拉的道路。“果然,同治八年敌兵又来攻。我们的人马一天天衰弱,堡子被层层包围。九年讲和,第十年毛拉和家属门人都得了舍西德。

    对于十年血战的叙述竟能如此简单。

    难道不该补充么?

    难道不该考证哲合忍耶介入大战的时间、考证究竟是先投入局部(张家川李得仓部和平凉穆生花部)还是一开始就全教参战?难道不该考证陕回反后哲合忍耶冷静观察按兵不动的时间究竟有多久?李得仓率陇南哲合忍耶参战时究竟有没有金积堡道堂的口唤?第二辈导师平凉太爷之裔穆生花曾经建国改元,他与金积堡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考据或可清晰,但考据必伤文章。陕回的作家也是不考证的:同治元年(甲子年闰八月)因为细故,陕甘两省回民不料被汉人计算了。三百汉人打一个回民。他们立了一个团练,招兵聚将,见回民就杀。杀了之后报官。由二月,汉人团练就开始杀害回民,直到四月。同州府境内有十三个清真寺,这十三坊被迫一齐动手来自卫,与在渭南、临潼、高陵、三原、泾阳之汉人战。安拉襄助教门,领兵元帅都是阿訇。战争蔓延到八百里秦川,东至潼关,西至凤翔,南至南山,北至北山。西安城南城西共有六十四坊,五月十四日夜间,汉人动了手,城附近的回民无辜被杀。所逃出的人,共有三千。一人名孙义宝,领了出来,其余的回回杀完了。在渭河北渭城湾,回回扎了大营盘。渭河浸河两岸的回回都打胜仗。那三千人知感主,也通属渭城湾大营盘。张大人心中不愤,因为汉人死得多,于是他行文书到北京,说回回反了。皇上大怒,发下大兵,饬胜宫保大人统率,由吉林出了十万兵开到陕西去,在咸阳渭城湾打了一个大仗。大元帅没有成功:总共打十天仗,把胜宫保的兵马杀完了。于是他回京去听圣旨,皇上的安抚令下来了,但是他坚持出兵要狠吓一吓回兵,等害怕了才好安抚。皇上说:“一切兵马全被杀了,胜宫保应该死罪。”于是六部里的大人们恼怒了,他们招到了四省兵,选推左大人、雷大人、陶大人统率。兵马到了陕西,陶大人一看就把同州府凤翔府住扎营盘。出队打仗,战场就在大荔。在头上十三家有三千人马,回回领队的是于六阿訇,时年八十岁了。八百里内的回回到一处打仗。

    闻汉人有八尊铜炮,炮弹大,九斤重,阵阵射人。后来回兵分离,退到甘省地方金积堡。

    四年,官兵到了,聚了起来。到了六月十四日,马队埋藏起来,离开营盘有十里路。后来马队出来,回回大败。有一阿訇名叫赫明堂,回回人把他救出来,这阿訇有学问有道德。

    出阵时老阿林照常念,求主襄助;又念阿叶提:“你们一齐抓着真主的绳索。”我穆民无能,我们托靠主。我们一面保守教门一面打仗,一总是真主襄助,是凭一切学者的祈祷。到了九年,京里派出左大人到陕西安抚回民别反了,回民都是良善之人,有家有业。左宫保安抚了陕西,大家得了平安。有一位叫白彦虎,是六十四方的头领。一切的男女老幼都跟他到外国俄罗斯去。到甘肃来的有七省兵马:四川、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太原省、陕西。

    打仗十年才作买卖,作庄稼。

    这真是无独有偶。堂堂打遍西省的陕回义军,几十万兵十几年仗,仅留下这么一篇短小散文。此文被白寿彝收入他的回民起义,以一页的篇幅与繁冗的官私文牍作伴。译文经考虑再三,仍用庞士谦阿訇旧译,以表示对他保存了这一页资料的感谢。

    我决定——舍弃我科班毕业的历史系写史的方法,采用接近我的前辈——关里爷、曼苏尔、毡爷的写法,只描述今日在哲合忍耶教内被记忆、被坚信的那些史事。这将意味着我删砍了自己这部生命之著的数十万言;这将意昧着我要放弃对同治战争许多事件的发言权;这也将使我面临崭新的困难——熔历史、宗教、文学为一炉,同时经受三个方面的巨大挑战。

    我甚至决定放弃注释,放弃一个列于末尾的参考文献表,尽管我为搜集它们花费了那么多精力。

    这是一场尔麦里,不是一笔流水账。繁琐哲学是最低级的,我要像哲合忍耶大众一样抓住根本。让笔上路吧,它也相信前定。

    第04章穆生花与李得仓

    南部黄土高原的崇山深壑,其实是一些完全不同的单元。由于交通和地理形成的天然区划,哲合忍耶在十九世纪初悄悄地占据了一些封闭的、能够隐藏消息又能够存活的盆地和川谷。这就是张家川和平凉。

    张家川所属村镇在地理学上最特殊的特点,在于它们偏离于自然的交通线——地理上的相对隔绝这一特征,直至今天仍然很明显。早期听说了哲合忍耶其教的一些外国学者,如m。e。botnam(一九二年发表伊斯兰在甘肃),又如岩村忍、小野忍(本世纪四十年代随侵华日军调查中国北方回教问题)——都没有理解张家川。

    无论在历史上或是将来,张家川都不是宗教中心。张家川并非“回民政治中心河州之外的宗教中心”而是一处直至二十世纪结束仍然闭塞的交通死角——它同时偏离了正南的陕甘大通道、偏离了北部山区的翻越六盘山的交通线,与西北各大回族聚居区都隔着干旱不毛的荒山和无水地带。

    张家川在地理上的特殊性,使得这个角落里的回民获得了一种隐蔽性。哲合忍耶席卷了整个张家川并且从此向外地输出着人——比如今天哲合忍耶的第一中心教区沙沟,其村民几乎全数原籍都在张家川莲花城——但却并未被清政府察觉。远在同治大战争之前,罪人教派哲合忍耶就把张家川这个奇异的角落占据了,它在这片连一座县城也没有的回民窝养得羽毛丰满,但没有露出蛛丝马迹。

    平凉在地理上的性质,与张家川接近——由于北偏西安、兰州两个西北省城,平凉回民区也相当闭塞,这种地理性同样是哲合忍耶在平凉存活的原因。

    平凉太爷穆宪章的后裔穆生花,此时心在平凉身在张家川。

    自从乾隆年间两次起义败后,哲合忍耶中心渐渐转向宁夏川。平凉以及整个甘肃南部,有大学者关里爷承负着网罗收容、艰难维持的局面。穆生花兄弟少年时弃平凉圣地,投奔关里爷求生求学,后来定居于莲花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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