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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你这个人,说你没有心思,你却有心,说你有心思,到底话是多了一点。”

    “这是赞美还是批评?”她问。

    “这是薛宝钗说史湘云的,我不清楚。她们这些人说话,从不好好的说,不知是什么意思。还是你好。”

    “我怎么跟小说中的人比?”她笑。

    我笑笑,不响。

    “我要写一篇功课、你呢?”她问“看样子你一定是没有空了,那么咱们后天见面。”

    我并没有请她到我家去。我们左右不过是住一间宿舍,不是独门独户的房子,做什么都有人看着,把女孩子带回去,也显得没意思,窄窄的一间房间,除了床便是书桌。

    我们有什么资格结交女朋友?又没有车子、约了女孩子,叫人家穿了高跟鞋冻进冻出,人家越是无所谓,我越是不好意思。将来,将来再说吧。有了能力的时候,一切就比较好办了。

    我们走到了公共汽车站头,大家站在那里等。我同她并不是一路车,但是我看了她上车才走。她有没有男朋友?怎么会没有呢?恐怕排队约会她的人,如足球观众那么多呢。她却很明显的对我有意思。为了什么?这里相貌好的学生有,有钱的学生也有,她不似一天到晚躲在家里的人。连我都胡涂了。

    到了家,我才发觉不知道她的地址。

    她的电话马上来了,说:“你并不知道我的地址。”她把地址说了,是一个住宅区,离法科学院很近。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我回到房间里,做我日常应做的工作,忽然我很希望她在我身边,说着傻气但天真的话,甚至使使小性子也无所谓。一个人寂寞起来。选择伴侣,就不大严格了,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只不过我择偶的时间还没有到来。

    后天我没有依时赴约。

    我邻居的一个学生服毒自杀了。

    收拾房间的女工开门进去,发觉他坐在沙发上,头靠在背垫上,手中还拿着杯子,似乎很舒服的样子,脸上还有一个微笑,可是皮肤发青。死了。

    女工尖叫,先敲我的门,因为我的门最近,我刚预备去上课,走到邻房一看,整个人吓呆了。

    他坐在那里,吓人的是,他不像死了,床铺很整齐,他是下午服葯的,没有上床,没有换衣服,身上是熟悉的牛仔裤与毛衣,桌子上放满了功课、笔记、一瓶剃须水盖子开着,香味传出来,根本不象是死了人的房间。

    舍监马上赶来了,锁了房间,我那天没上学。

    医生太好心,强逼我吃了镇静剂,我进人了黑甜乡,梦见了七千多个人,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了,醒来已是六点了。

    我穿好衣服,打算出发到小燕家去。

    房间围了一大堆人,都在看热闹,只见一箱箱的书本衣服被抬出来,死者原籍阿拉伯,要通知他家人也不是容易的事,他这么一去就去、一了百了,留下的事,够其它人头痛十日八日.玩这种潇洒事的人,都不是好汉,至少应该把房间理干净、把东西寄回家去,甚至把文凭拿到了再说、现在算什么呢?

    舍监问要不要换房,我婉拒,那只鬼要来寻我,我搬得再远,他一样要来寻我,逃也逃不掉,算了。

    如此这般,到了小燕那里,已是七点半了,我还是叫了计程车去的,我叫车子在门口等。我自己按铃。

    小燕跟几个女孩子同住,那来开门的说:“来了!”一边笑“都等了三个钟头了!”

    小燕自楼上奔下来,一点怒容也没有。只是说:“别乱讲:“她白了那几个女孩子一眼。

    她取过了大衣。

    忽然之间,我对于有生命的一切都珍贵起来。我默默替她穿好了大衣,挽起她的手,我没有说任何话,甚至没有道歉一声,我与她走进了车,小燕很惊异,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车子驶了出去。

    她轻轻的说:“你的脸色不太好,为什么?这么苍白。”

    我说:“发生了一点意外,对不起,我迟到了,不是我想的。”我把今日发生的事略说了一遍。她低嚷:“哎呀。”

    “我日日看见这个男生的,也就像一切男生一样,有时候开心,有时候不,并没有什么特别,也穿着一般的牛仔裤、毛衣,站出去可以代表一切男学生,有时候也带个女孩子回来,怎么会呢?”我问她。

    她摇摇头。

    我们沉默了很久。

    她说:“问四姐吧,四姐或者会知道。”

    我只是空虚的看着车子窗外。

    车子一下子到了。

    我们走到四姐家中,她早等我们,穿着个围裙出来。脸上很急。

    她见了我们,又笑又骂:“你们到什么地方去了?电话也不打来,我终于等急了,打了电话去,又说人已经出来了,我还以为出了事,在半路打了起来.眉青目肿的,来不成了呢!”

    一见了她、我就有种踏实的感觉,她苗条的身形包在围裙里,鼻尖凝着汗珠,表面抱怨着,心中还是欢迎我们,这世界上可靠的东西毕竟太少了,我呆呆的看着她,眼泪淌了下来,她一定很少见我这么喜欢哭的男孩子。我往客厅里走。

    四姐问小燕:“你给他受了什么气?把他气得那样?他脸皮最薄,又要强,又受不了气,因此受尽委屈,你还不晓得他?”

    原本这种哭不过是一时冲动,可是忽然之间她说了这番话,仿佛她已经认识我十年了二十年了,那种了解是父母兄弟姐妹之间都没有的,他们便明白,也装作不明白,因为他们都不要招揽闲事,可是如今她忽然说出来,我一呆之下,一下子所有的积郁都得了解放,号啕大哭起来。

    小燕站在那里,结结巴巴的向四姐解释着。

    我用手帕掩着脸,静了下来。

    那个同学,靠在沙发上

    我们活着的人,依然得活下去

    四姐递上了一杯,可口可乐,上面浮着冰的。她若无其事的说:“里面有点伏特加,别喝醉了、”

    我喝了一口,心里便舒服了。

    小燕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她笑我“男人也是水做的?”

    我不响,她懂什么?她的生命止于史蒂芬生与当纳器官司案。她懂个屁,我不出声。

    “你真像个女孩子。”她轻轻的说。

    我说:“男人非得大碗酒,大块肉,妻子如衣服吗?”

    她说:“我说你像女孩子,是因为你敏感

    “有些女人敏感得像马桶盖。你不能这么比呀。”

    “今天不能跟你说话,”她笑“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能讨你欢快,我去帮四姐。”

    我喝完了四姐给的饮料。

    四姐在那边说:“莱都凉了,现在又热了出来,过来吃吧。”

    我国睡过了头,因此吃不下,为了礼貌,也只好吃着。

    我说:“四姐,那狮子头再给我一点。”

    她惊异:“怎么你也叫我四姐?”

    我一呆。

    “我并不是第四个姐姐,这是我名字啊,你们真没大没小的。”她笑。

    我说:“我不能一辈子叫你云小姐。”

    “算了算了!”她说“真拿你们没法子。”

    我吃着饭,不做声。

    四姐说:“关于你那个同学以前我写过一篇小说、不过主角是个女孩子,她死在一个夏天,手中也握着一个杯子,握得很稳,坐在沙发上,薄的窗帘一下一下拂着,她脸上凝着一个黑紫色的笑。但她身边有一具唱机,是那种自动从头来过的。除非关掉,会一直唱下去,那唱机正在放一张唱片重复又重复,是白光的:‘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你看,这样的巧合。”

    我震惊的看着她。

    她拨着饭。

    真看不出她是一个基本上这么绝望的人。

    小燕说:“四姐喜欢时代曲与元曲,我都不喜欢。可是我喜欢四姐的小说。”

    我实在被那个故事慑住了,动也动不得,叫我说什么呢?早已经有人知道有这种结局。

    然而四姐淡淡的说:“然而这种事也少有了吧。大家能够活,都活了下去,我很鼓励大家乐观的活下去,现在我也不写这种东西了,你那同学是一种冲动,对生活根本上的厌倦,不是为了一个人,一件事,没有值得难过的,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尤其是一个大学生,他总有理由。”

    我无话可说。隔了很久很久,我说:“我不知道你写小说,一定要借我看。”

    她微笑“写了这些日子,没有人知道。还是不看的好。”

    “有很多人还不看红楼梦呢。”我说。

    “谁若敢比红楼梦),九成是失心疯了。”四姐笑。

    “给我看看。”我说。

    “等你考完试吧。”她说。

    不管她开心,不开心,笑,静默,她总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镇静与淡漠,但是这种淡漠使我觉得她可靠。

    这一顿饭大家都食而不如其味。

    可是就在吃完饭的时候,我们喝咖啡.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当时小燕正在说话,本来无论谁说莫名其妙的话,四姐都有本事全神贯注的听,她是一个礼貌的人。可是她忽然打断了小燕的话。

    “有车子声,什么时候了?怎么会有这种车声?”

    我们停了说话,侧耳而听,的确有车子引擎的声音,而且是一辆跑车。

    四姐“霍”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把大门开了。

    我问小燕:“什么事?”

    “九成是他来了。”小燕微笑道。

    “他是谁?”一时间我还没醒悟过来。

    “四姐的男朋友。”小燕说“不不是男朋友,该怎么说呢?同居的人。情人,爱人,异性朋友。我的天,反正是四姐的男朋友。”

    我的好奇心大炽,我太想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了。

    我希望他真的会进来。

    小燕仿佛知道我想什么,她说:“是他,那辆跑车的引擎声我都认得出来。”

    没有一会儿,门外有声音传了进来。

    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说:“你何必出来呢?一会儿又着凉了。”

    “你真该打个电报来!”四姐说。

    那男人出现在门外的时候,我几乎停止呼吸几秒钟。我顿时明白了。是的,惟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四姐做他的情妇,可恶的是,上帝竟这么不公平,这么厚待了这个男人!

    他约莫四十岁左右,漂亮得简直不成话,所谓“英俊”两字、用在他身上,简直无懈可击,两鬓早白,仿佛染成的。

    脸上只有额角有皱纹,白衬衫,黑西装,黑呢大衣。一身衣服贴在他身上,舒服顺眼之至。他轻轻的举止,几个动作,便充分的使我明白“从头看落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上头,风流往上流”这样的外表,如果再有学问修养,简直如虎添翼。

    我呆得忘了妒忌。

    是的,他配得上四姐。

    我忽然不怪四姐抹了,正像小燕一样,我把这事当作一件极普通的事看待。

    那男人见到了我们,和蔼的点头。

    四姐介绍“这是黄先生。小燕是见过的,这是宋家明,家明与你念同科呢。”她看着黄说。

    她那种眼光,是我从前未曾见过的,一种形容不出的目光,一种我们无法进人了解的境界。忽然我心又酸了。得一红颜知己若此,夫复何憾?这该死的男人,这幸运的男人。

    “最近你做什么?”他问四婶道。

    “画仕女图。”她笑“学了一辈子的梅兰菊竹,现在总算出头了。”

    黄向我们笑笑,他脱了外衣,坐了下来。

    我与小燕起来告辞,他苦留我们,小燕答应再坐半小时,可是我与她坐到另一角去。

    我凝视着窗外。

    小燕说:“他真漂亮,是不是?”

    我点点头,难得的是那种风度。

    “与四姐真配,可是他不能与四姐结婚。”

    天下没有“不能”的事,他之所谓不能,就是不愿意,他爱她,可是没愿意到为她离婚的程度。因此算来,他爱她实在太少了。

    我转头看他们,他们正在低声说话,没有握手,没有搭肩,可是两个人隔得再远,也还是有一种融合的感觉。我叹一口气。

    长久的等待,就是等他。

    可是他知不知道有一个女人只为了等他而过日子?

    他不会知道,他只知道他来的时候,有一个女人会认出他车子的声音而奔出去开门,太幸运了,这算什么呢?虽然是她愿意的。

    我叹了一口气,坚持要告辞。

    小燕与我出来了,我送了小燕回去,叫的是计程车。黄要送我,我不肯,四姐知道我的脾气,她没有坚持。

    我们看见黄那辆名贵跑车停在门口,车身有三分一是玻璃造的。

    小燕问我:“你觉得四姐快乐吗?”

    “她有她快乐的时候。”我答。

    “什么时候?”她问。

    “现在。”

    “现在?现在她猜疑他不知道几时又走,她怎么快乐得起来?”小燕问。

    我呆呆的看着小燕“那么她几时高兴?”

    小燕道:“没有快乐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快乐的时候。”

    “那么她干么不离开他?”我问。

    “他那样的男人?”小燕笑“你见过几个他那样的人?那是真正的男人。”

    “你也喜欢他?”

    “我可没有这资格,我也没有这么伟大,一辈子过这种生活。”小燕说“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只想过平凡的一辈子。”她看了我一眼。

    我淡然的看她一眼“当你一脚踏进法学院的第一日,平凡已离你而去。”

    “可是法学院里有一半是女学生!”

    她不服气。

    “女人根本只有两种:平凡的与不平凡的。两者数目相等。”

    他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待我到四十岁的时候,我永远不会像他。我也许会在一家小大学教书、头发又白又脱,披一套旧西装我真不明白怎么有男人可以那么漂亮。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也没有几个女人像四姐,他们看上去漂亮,也许因为他们没有结婚,他另有妻子,可是他们在一起。把黑暗的一面撇去不提。他们是浪漫的。人生苦短,正应如此。

    我把小燕送了回去。

    她在门口跟我说:“你今天很不高兴。”

    “开头是,现在不了,现在很平静、谢谢你。”我是由衷的。

    小燕很高兴,她欲言犹止,我们俩呆呆站在门口。

    我看着她扁扁的脸,在夜里她的脸像一朵小花。我的心软了下来,我看着她很久。

    我说:“下个星期有空吗?”

    她很紧张“有!”

    我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坦诚的女孩子,所以很感动,当然我不知道她只有对我这么好,对别人也是很坏的,当时我只觉得她极之可爱。

    我说:“下星期六,七点钟,我来找你。”

    “是。七点钟。”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答应着。

    我说:“我不大会说话,你不要见怪。”

    她微笑了。

    我叹了一口气,转头回宿舍。

    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简直累得要死,脱了衣服。也没理好,就睡了。

    半夜醒来.这一次没有胃痛吐血,半夜我发了一身风疹。

    我尽量忍着不抓,可是看着身上一团团,一块块,我忍不住恶心,我头都大了。我大声叫着,挥着拳,不是为了风疹,而是为了太多奇怪的事,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我不明白的事。

    我没有睡,第二天就红肿着脸叫了计程车到医院去。

    到医院不必挂号。

    医生说:“怎么又是你?”

    我说:“我离不了这里,我爱上了这里。”

    “你怎么了?吃错了食物?葯?吹了风?采了花?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

    “痒不痒?”

    “废话!”

    “不能打针,给你葯吃。”医生说。

    我说:“看,你们英国医生到底懂不懂打针?从来没有见你们打过针”

    “请不要侮辱你的医生。”他说“吃这个葯。一天两次,吃了睡觉。”

    “我没有空睡觉,我的工作堆积如山,我三个月前欠下的功课还没赶出来。”

    “听我的,小子,如果你躺到棺材去,那就更是什么也不用干了!”医生说“你别想太多。想太多了,会发风疹。”

    我在医院里服了葯,叫车回家,照着镜子,真是既好气又好笑。不要想太多,想多了会发这个,哪里来的逻辑,外国人最最好笑,他们的养生之道是什么也不烦恼,结果搞成现在这样、那个财政部长结果还是在报上道了歉才罢,又去信中国道歉。看样子就坑讵职了。

    我在数我回家的日子,还远呢。

    一个人躺在床上,猪头似的躺着。不是你我他的错,是社会的错。我哈哈的笑了起来。那葯不错,我睡熟了,一件功课也没有做,是的,我想、我想我会及格的,但是要拿个优就难了。

    我不想考第一了,我不再想考第一了。

    第二天我接了小燕的电话,老实说,我还真高兴听到她的声音。

    我说:“我又病了。”

    “你像林黛玉。”她说“多愁多病身。”

    “你是几时开始看红楼梦的?”我问。

    “自从你告诉四姐说:很多人连红楼梦也不看的时候。”

    “我是说笑的。”

    “你从来不笑,”她说“我看得出来。”

    “我的天,你倒是很清楚我。”我说“我到医院,每次他们问我;直系亲人是谁?我总是想哭,我一个亲人也没有在这里。”

    “你可以填我的名字。”她问“什么病?”

    “性病。”

    “你不会生性病。”

    “是呀,我知道,我不会生性病,也不会生肺病、我只懂得发风疹与胃出血。”

    “那也很好。”小燕说。

    我哈哈的笑了。

    “你好了一点没有?说得怪可怜的。”

    “好一点,可是我的手表又坏了,要拿去修。”我说。

    “我的天!”她在那边大笑“你有没有不坏的东西?”

    “同学也这么问我。”我说“什么都坏了,连手表在内。真痛苦。”

    “首相辞职了。”她说“你听见没有?中午时分宣布的。”

    “每个人都辞职,我可不可以辞职?”我问。

    “不可以,你总要读完的。”她说

    我叹一口气。

    “你知道吗?”她说“黄先生这次来,是为他女儿订婚来的,女儿订婚了,但是他妻子没有来主持仪式。”

    “应该夫妻双来的。”我说“这才有气派。女儿毕业,双双来观礼,女儿订婚,双双观礼,女儿泡洋人,双双观礼,女儿鼻子上长了个疮,双双观礼。”

    “你也太难了,”小燕说“人家还请你去观礼。”

    “我不要去,四姐呢?”

    “四姐或者去,你知道,这女孩子不是现在这黄先生的太太养的,所以她没来。”

    “我听不明白,实在太复杂了。”我说“做人为什么要这样复杂。是不是一个人长得漂亮一点,比别人强一点,就可以什么都干?,’

    “那是讲运气的,我不能说。”她说“你不去吗?”

    “我不去。”我说“我要去睡觉了。”

    “我要去睡觉了,他说。”小燕笑“我有空再找你。”

    “好的。”我挂了电话,我去睡觉了。

    我想象着黄先生复杂的感情生活。开头是一个女人,没有结婚,或是结了婚,反正脱离了关系。可是留下了一个女儿,这女儿现在也很大了。他后来结了婚,这次是名正言顺的娶妻,但是因为种种不得意,他有一个情妇,现在情妇与女儿在英国。

    我这样想着,因为事情实在太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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