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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笑,一撮金发覆住眼睛,但她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温柔。

    她伸出手,想抓住他,就像从前那样依偎在他身旁。他轻笑着,身体却愈飘愈远。

    别走呀。她喊着。

    他仍然在笑,好似在嘲笑她的笨拙,然后他眼中的温柔不见了,里头盛着一团悲伤,紧紧的、紧紧的揪住她的心

    “安德烈”

    阿曼达在黑夜里猛然起身,胸脯上下的起伏。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铃声,那样的急促,那样的不安。

    呵,又梦见他了。在这个又深又沉的夜。噢,安德烈!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安德烈,那个全心全意爱着她、呵护她的男人。噢,如果不是她的拒绝,如果不是她的任性,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会成为最年轻的法官,承袭着他的家族传统律师世家。

    阿曼达推被下床走到窗边,路灯从窗口洒了进来,朦胧的光线投映在她弧线优雅的半边脸庞。她披上一件外套,走出房间,走出屋子,倚着前廊的柱子而立。她为自己燃起一根烟,视线望人阴暗无边的夜空。

    今晚,没有星星。她缓缓吐出一口烟,轻烟袅袅,弥漫了她的视线

    安德烈是她的未婚夫,他们相识于一场舞会。那一晚,安德烈几乎占了她每一支舞,只要有人过来邀舞,他只稍向对方扬一扬嘴角,便能教对方不请自退。

    没办法,安德烈可是伦敦出了名的名牌律师,可没有人愿意招惹他。

    “你赶走了我的追求者。”她说。

    “你不需要他们了。”他对她微笑。“因为我将追求你。”

    这种自信,阿曼达后来也在宋沐星身上看见。只不过,安德烈是那种冷静的自信,而宋沐星是属于霸道的自信。

    似乎总是有人抵挡不住她们吉普赛女人的异国情调,安德烈疯狂的追求她,无视世俗的眼光选择了她,正如她的父亲选择了她的母亲。不过,他们的爱情故事一点也不美丽,一个是全英国最杰出的律师,一个是吉普赛之花,对上流社会而言。在各方关切的眼光中,这段感情谈得一点也不轻松。

    不管如何,他们还是订婚了,每个报社都大篇幅的介绍他们这对奇异的结合,更针对她父母亲的婚姻大作文章,甚至大胆预言她与安德烈的婚姻终会步入上一代的后尘。安德烈根本不以为意,但她却暗暗的记在心上。交往中,他一直不断地对她提出结婚的要求,但是她始终没答应。

    案母亲失败的例子,使她恐惧“结婚”

    拿到硕士那一年,她一心向往到亚洲旅行。毕业典礼结束,他们在他们常去的那家伦敦小咖啡馆庆祝。那天的伦敦阴雨绵绵,就像平日一样没啥特别,只是人特别多,音乐特别吵,多雨的气候,让人显得特别浮躁。

    安德烈说要给她一个surprise,她满心期待他会送她任何一张飞往亚洲国家的机票,但!他却掏出一枚戒指。

    “当我的妻子。”他如此说。

    “噢,安德烈”

    “我爱你,亲爱的。”安德烈湛蓝的眼眸几乎是恳求的。

    “我也爱你。”

    “那就答应我吧。”

    “这是两回事,安德烈。”她咬住唇。“你不懂”

    “我懂!我一直都知道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合掌圈住她。“你害怕是吧,怕自己一旦走入婚姻,总有一天会像你母亲一样离开我身旁,怕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是吧?”

    “是的,是的,是的。”他说得对极。“我怕,我是怕呀。我现在的心情就像要挣脱笼子的鸟儿,像要狂奔的野马,我想飞,我想奔驰在无边无际的原野,我想看看这个世界,我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而这是婚姻无法给我的。”

    “我不会绑住你的,你想变成一只鸟,我会让你自由飞翔;你想成为一匹马,我会让你自在的在草原上奔驰。当你倦了、累了,我永远会在家里守候着你。”他真是个好男人,温柔而善解人意。“我不会剥夺你的乐趣,即使在婚后,你还是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哈,”她讽刺的冷哼一声。“你会变成一个不快乐的男人。”她就见过一位,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

    “不会的,我的爱会弥补一切。”

    “等我旅行回来再谈,好吗?”她累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好,等你旅行回来,我们就举行婚礼。”安德烈突然变得很强硬。

    “别逼我,安德烈。”

    “嫁给我吧。”安德烈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捧戒指,单膝跪地向她求婚。

    “安德烈!”他居然想用这种方法强迫她!

    “哇呼!”旁边有人在尖叫。

    “老兄,有种!”

    “好浪漫哦。”女孩子羡慕地说。

    “小姐,你快答应他吧。”

    “是呀,接受这个可怜小子的求婚。”

    这时,替安德烈求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失眠夜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教人捉狂。她再也受不了,直往门外冲,将所有的笑闹丢在厚厚的门板后。

    细雨纷飞,街上一片湿冷,就像她失温的心。她竖起风衣不理会安德烈的叫喊,疾走在冷清的街头。

    “对不起!”安德烈抓住她。

    她挣开他的抓握,继续往前走。

    “听我说,阿曼达。”他的声音又小又轻,充满自责与感情。“求求你”她停住了脚步,却不肯回头看他。“别看我,我现在没法面对你。”她怕一旦接触到安德烈温柔的蓝眸,会找不回勇气。“我爱你,请你相信我。”她静静地说“只是,我我需要一点时间,请你谅解。”

    “不,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的。”他总是如此,一向在法庭上咄咄逼人的他,只有在她面前尽是柔情的展现。“你去完成梦想吧,不管多久,我会等你的。”他说。“我会努力成为你的支柱与后盾,你永远不需要害怕,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就会看见我,我会给你满满的、满满的幸福。”

    他的话让她为之动容,眼泪缓缓地滑下脸庞,但她仍然不敢回头。

    一直到现在,她仍在想,如果回头了,是否一切都不会改变?安德烈是否仍然活得好好的?是否仍然温柔地对她微笑?

    但她毕竟没有回头。她飞到了中国大陆,在西藏跟着喇嘛修行,未料,从英国却传来安德烈的死讯。他们说,他是为了救一名酷似她背影的女孩,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上。她兼程赶回奔丧,被安德烈的妹妹夏琳给赶了出来。

    “带着你的梦想下地狱吧!”阿曼达还记得她是这么吼骂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是呀,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她是多么想代替安德烈死去!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这辈子再也不爱人。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洗掉身上的罪孽。但这样还不够,她放逐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如行尸走肉般从这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直到有一天,她差点病死在尼泊尔的一个小村落。她的父亲从英国赶了过来,他默然无语地看她,这个不驯的女儿一直活得很辛苦,他心里都很清楚,却不知道如何解她心中的心结。最后,他递给了她一张飞往台湾的机票:

    “台湾似乎是个很有趣的国家。”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就这么来到了台北。

    台北,地小,人多,一个充满矛盾的城市,而它,收容了这样一个矛盾的她。

    渐渐地,她开始喜欢这个城市。不过,真正令她依恋这个地方的却是宋沐星。

    自从在沙滩疯狂的那一夜后,宋沐星不再碰她。她知道问题出在自己的身上。她不是不让他吻她的唇,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忘了安德烈,她不想背叛安德烈。但她的心比她更诚实,所以,她为安德烈保留自己的唇,让自己的心不再沦落下去。

    经过那一夜,她以为宋沐星不会再理她了,他却又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带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惊奇。他会带她去阳明山看夜景,他会带她去猫空喝茶,他会带她去基隆夜市从第一摊挂到最后一摊。他几乎带她走遍台北,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说了无数个感人的故事,还说放暑假要带她去环岛旅行。他总是如此,他的计划表里从来不包括她的同意与否。

    他变了,不,应该说是变本加厉。他不再动不动就说“我喜欢你”而是改口问她:“你爱上我了没有?”这句话,一天总要问上好几遍,尤其每次道别时,他会再谨慎的问一次:“你爱上我了没有?”他已经把这句话当成了他们见面时的“哈罗”与“再见”的代替词了。

    你爱上我了没有?每当他这么问时,她实在很想告诉他:是的,我已经爱上你了,就在那个你叫住我的早晨,你一脸灿笑地站在阳光下的时候。

    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以微笑。

    有一种花专门来形容她这样的女人:曼陀罗,那是一株虽然漂亮,却有着剧毒的花朵。宋沐星这样率性不设防的大男孩沾上她这样的女人只会受伤的。他太年轻了,而她太愤世嫉俗了,不管如何,总会有人受伤。她已经伤痕累累,再增加一个伤口也无所谓,但是她不能让宋沐显成为另一个安德烈。

    所以,她只能沉默。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有宋沐星的友情。

    心如止水了这么多年,阿曼达以为这一辈子要这么孤单的过了,却要命的在这个城市遇见了宋沐星。她常想,如果离开了这里,那分依恋带的走吗?

    而她很清楚,她不想离开了,她再也不想流浪了。

    唉,宋沐星呀宋沐星,你究竟是我的救赎,还是克星?指尖感到一阵灼热,阿曼达自思绪中醒来,她甩掉烟蒂,从地上看到一堆烟尸,她不由苦笑。

    如果得肺癌死了就好了,那么一切就云淡风好了。不过,她毕竟不够勇敢不是吗?否则她早随安德烈去了。

    阿曼达忍不住又掏出一根烟,突然,一个冰凉的物体触碰了她的脸颊。她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对上了凌凡嘲弄的笑容,是她的同居人。

    “烟抽这么凶,难怪你长不高!”凌凡将手中的可乐丢给她,径自席地而坐。

    “阿曼达也睡不着吗?太好了,我们来聊女孩们的事吧。”顾之洁从凌凡身后跳出来。她也是阿曼达的室友,一个很天真的女孩。

    “你们都睡不着吗?”

    “之洁老家逼着相亲,已经失眠好几天了。”阮袭人也出现在廊上。

    “这死丫头作了恶梦,她的尖叫声足以让死人从棺材跳出来。”凌凡呼噜灌着可乐。“反正被她吵醒了,觉也睡不成,不如聊个通宵,联络联络感情。”

    “恶梦?你也作了梦?”阿曼达惊讶地问。

    “嗯,”顾之洁撇撇嘴角,很委屈的模样。“梦见我一直不停的相亲,最可怕的是,我穿着结婚礼服站在礼堂上,新郎还有个猪鼻子,还嘟着厚嘴唇要亲我,好可怕,就这么被吓醒了。”

    “相亲?之洁应该有很多人追求吧?”

    “我才不要那些只看上我外表的男人呢。”顾之洁不依。

    “那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要像日剧‘美丽人生’的一个镜头一样,女主角死后,男主角专注地帮女主角的遗容化妆的神情。他没有哀伤,没有像西洋片猛亲着女主角,也没掉一滴泪,他只是专注地做着手上的动作,仿佛这是一个很神圣的仪式。”

    “你是说想要木村拓哉那样的男人,还是宁愿当一个死人?”凌凡嗤之以鼻。

    “不,之洁是说,平凡的爱才是最感人的。”阮袭人温柔地说。

    “还是袭人最了解我,凌凡根本就是个果头鹅。”顾之法对凌凡做鬼脸。

    “我什么?”凌凡凶起一张脸。

    “呆头鹅,呆头鹅,呆头鹅”顾之洁说个不停。

    “你还说!看我怎么修理你!”凌凡说着,拿起一罐可乐用力的摇晃,然后朝着顾之洁拉开拉环。

    “哇”顾之洁惨叫一声,被可乐淋了一头一身。“哼,你以为我好欺负吗?”顾之洁也不甘示弱地抓起一罐可乐对凌凡做同样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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